“那,大嫂好好休息。”謝不辭道。
喊出這句“大嫂”,他心里不舒服極了。轉頭,看向謝無憂說道:“哥,我有幾處不懂,想請教你。”
謝無憂捏著一粒白玉棋子,落在棋盤上,淡淡道:“說吧。”
“哥,去你書房吧?”謝不辭捏了捏袖子,說道。
謝無憂下完棋,抬頭看過來。
他抿著淡色的唇,打量這個弟弟,眸光折射出雪光一般的清透銳色。
在這樣不容任何陰暗心思躲藏的洞察目光下,謝不辭不自覺的目光閃動,避向一旁。
“好。”卻聽一聲,謝無憂推開棋盤,起身,“等我回來再下。”
沈清芙道:“你忙你的,我跟拾翠她們玩。”
“無礙。”只聽謝無憂說道,“我已經記下了。”
沈清芙:“……”
無語。
但是又不禁佩服,這人的腦瓜子也太好使了,她一邊分揀著黑白棋子,一邊道:“行,那等你回來接著下。”
招呼著拾翠,坐到他那邊,快活地道:“你坐,我教你玩個新的。”
“什么啊?”拾翠好奇坐下。
沈清芙道:“叫五子棋,比這個簡單,你一學就會。”
“嗯嗯!”拾翠搓搓手,一臉聆聽狀。
沈清芙對她講起五子棋的玩法,圍棋學起來還是有點難度的,五子棋就一點難度都沒有了,她以后可以跟拾翠經常玩。
“走吧。”謝無憂一手負在身后,淡淡看向謝不辭道。
謝不辭回神:“哦,我們走。”
跟在兄長身后,往外行去。
行至門口時,不由得又回過頭,視線落在沈清芙的臉上。
她好像絲毫沒有因為他的到來、打斷,而感到任何不快。正跟拾翠說話,仿佛根本不在意,也不生氣。
心機真深!謝不辭心中愈發吃驚,根本不信她說的“之前的事都過去了”“以后不要再提”“我不想看見你”等話。
就算那是真的,可這樣一個水性楊花的女人,不值得哥哥對她好!
“在想什么?”耳邊傳來一聲。
兩人已經走出玉蘭軒,謝不辭回過神,搖搖頭:“沒什么。”
“是嗎。”謝無憂淡淡道,“我以為你在想沈清芙。”
聞言,謝不辭一愣。
“大爺。二爺。”路過的下人,看見兩人經過,紛紛行禮。
謝無憂對他們輕輕頷首。
他目不斜視,往前院書房的方向走去,根本沒有看身邊。
但謝不辭不知怎的,渾身都不自在,像是落了滿身的楊絮,令他忍不住想拍打身上。
“我沒有。”他說道,擰起眉頭厭惡地道:“我怎么會想她?”
“是嗎。”謝無憂淡淡道,不置可否。
他表現得跟從前沒有不同,至少謝不辭沒有看出來,轉移話題道:“哥,我這幾日都在認真讀書……”
到了書房,他挑出幾個讀得不太明白的地方,請教謝無憂。
謝無憂耐心地給他講了一遍,還考校了他一番,發現他的確長進了,面上微露欣慰。
“哥,我們很久沒下棋了。”說完讀書的事,謝不辭綻開笑容,“下一盤嗎?”
哥哥都跟那個女人下棋了。既有時間,為何不跟他下?
夕陽西下。
“去前院問問,謝無憂在前院吃晚飯,還是回來吃。”沈清芙吩咐道。
她肚子餓了,打算開飯了。
“是,大奶奶。”下人應聲,快步出了玉蘭軒。
玉盞收拾了棋盤,將軟榻恢復原狀。
拾翠則是喜滋滋地把荷包系回腰上,滿臉的笑容。玩五子棋,小姐不是她的對手,在她有意放水之下,還是輸給她一兩多銀子。
“收收你臉上的傻笑。”玉盞啐道。
拾翠瞅了沈清芙一眼,見小姐似乎沒有生氣,便笑嘻嘻道:“知道啦,玉盞姐姐。”
“貧嘴,去院門口守著,看大爺回來沒有。”玉盞推她一把。
沈清芙懶洋洋伸了個腰。
下棋下不過謝無憂,也下不過拾翠,臉都丟干凈了,人早已經輸麻了。
唯有美食能解她傷愁。
“人回來了嗎?”她剛開口。
就見拾翠折身跑回來,脆生生地道:“大爺回來了!”
沈清芙兩眼一亮,立刻道:“來人,擺飯!”
就等他了。
他來,就擺兩人的飯。不來,就擺她一人的飯。
“怎么不使人來說一聲?”等見了謝無憂,她抱怨道。
謝無憂看她一眼,說道:“下次不會了。”
謝不辭一直纏著他。
一開始,謝無憂以為他對沈清芙有意,而不自知。
后來發現不是。
但結果也沒好到哪兒去,謝不辭既然不是對沈清芙有意,那就是對他沒有信心,認為他會被一個小小女子玩弄在掌心里。
“嗯。”沈清芙沒有過多注意他,因為飯菜盛上來了。
她幾乎兩眼放光,拿起筷子,盡情享受起來。
謝無憂才剛拿起筷子,見狀不由得頓了一下。他抬眼看著坐在對面的少女,她眼也晶亮,唇也晶亮,整個人仿佛在發光。
但他看了看桌上,那分明是一塊粉蒸排骨而已。
粉蒸排骨,謝無憂也是嘗過的。有那么好吃?
“嗯?”沈清芙被玉盞輕輕碰了碰手臂,抬起頭,便見玉盞沖她使眼色。
她順著玉盞的示意看去,只見謝無憂夾了一塊粉蒸排骨在碗里,頓時明白了,問道:“你能吃這個嗎?”
謝無憂頭也不抬,淡淡道:“沒什么不能吃的。”
他只是身體不好,又不是要死了。區區一塊粉蒸排骨而已,有什么?
沈清芙聽后,“哦哦”兩聲,說道:“那你吃一塊就行了,不要吃太多,喜歡明日再做。”
他能吃能喝能睡的,雖然病怏怏了些,但也不至于一塊粉蒸排骨就出事。
她悶頭吃自己的,表情快樂得不得了,只覺得被虐了一整天的心情,在咻咻回血。
謝無憂坐在她對面,只覺得無盡的快樂浪潮從她身上涌出,向他撲面而來。
那浪潮仿佛有顏色,金燦燦的發著光,活潑地奔涌著,擦過他的周身,穿過他的身體。
謝無憂捏著筷子,一動不動。
從小到大,他感受過溫柔而悲傷的愛意,感受過同情憐憫的善意,感受過隱含唏噓的討好,卻從未感受過這般純粹又濃烈的快樂。
亮得耀眼,又帶著無法忽視的溫度,仿佛將他衣袍上沾染的沉郁冷寒都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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