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室。
禮部官員進入后,隨口起了幾個頭,讓學生們舉手回答,背誦下文。
結果嘛……再次大失所望。
這里的孩子大多還連三字經都無法背的滾瓜爛熟。
顯然,神童也不在這個班室。
禮部官員沒說什么,轉身去了乙室。
李先生擦了擦汗,再次跟上。
來到乙室一瞧,禮部官員眼睛一亮。
“這兩個孩子看起來就四五歲吧,怎么和這些十幾歲的半大孩子一起念書?”
李先生連忙解釋了一下私塾的分班界限。
禮部官員笑了笑:“如此說來,這兩個本該在丁室的學生,因為天分極高,學得很快,所以被你特調到了乙室?”
“是。”
“那我倒要考考他們了。”
“大人請。”
環視了一圈乙室的六個學生,禮部官員道:“我念上句,你們背誦下句,會背的就舉手,不用緊張。”
朱七牛等人齊聲道:“是。”
“有朋自遠方來。”
禮部官員話音剛落,朱七牛的一個同窗‘唰’的就站了起來,激動的回答起來。
“雖遠必誅。”
朱七牛偏頭看了這個同窗一眼。
咋還雖遠必誅呢?
合著你家大老遠來的親朋好友都被你們給宰了?
又看了眼這個同窗課桌下顫抖的雙腿,朱七牛明白了,這個同窗是因為太緊張了。
每次朱大牛犯了錯,即將挨揍之前,都是這個反應。
禮部官員啞然失笑。
有朋自遠方來,雖然必誅。
念著倒是極其通順,可是意思完全湊不上啊。
余光撇了下李先生,卻見他一臉欣喜,似乎對這學生的表現十分滿意。
嗯?是他平時就這么教的?
還是他太激動了,壓根就沒聽清那學生回答的是什么?
“還有人要回答嗎?”禮部官員問道。
另外三個大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沒有站起來回答的勇氣。
畢竟這位禮部官員穿的官服顏色深紅,乃是四品以上官員才能穿著的官服,四品啦,比縣太爺都高了好幾階。
他們只是尋常農夫的兒子,在這樣的大官面前可不是那么容易放開的。
唯一那個放得開,膽子不小的學生嘛,又因為太過于激動,回答錯了。
眼看著冷場了,朱七牛用腿碰了碰同桌黃月英,示意她站起來回答,出出風頭。
朱月英作為官宦人家的小姐,卻是謹守禮儀,不敢逾越規矩,便裝作沒明白朱七牛的意思,繼續微低著頭。
朱七牛無奈,只得舉起了手。
禮部官員笑了笑:“那就你了。”
朱七牛從高高的凳子上跳了下去,頓時整個人就跟課桌一般高了。
以前在乙室讀書的都是大孩子,所以課桌板凳都是按照大孩子的身高來設計的,對朱七牛和黃月英自然就不太友好,上凳子得用爬的,下凳子要用跳的。
禮部官員被他逗笑了,又聽他萌聲萌氣的背誦著:“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禮部官員點點頭:“志士仁人。”
朱七牛歪著頭想了想,試探性答道:“無殺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
“五畝之宅。”
“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畝之田,勿奪其時,數口之家可以無饑矣;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頒白者不負戴于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饑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禮部官員心中暗暗點頭:“你小小年紀,能記住這些,已經頗為不容易了。”
朱七牛憨厚一笑:“我才到乙室沒幾天,先生還沒教到這些,是我自己在端午休沐時被人贈予了四書五經,閑來無事翻一翻,記了一些,大人若是再問其它的,我也就背不出來了。”
禮部官員看向李先生:“你現在在教他什么?”
李先生已經反應過來之前那個學生背錯了,正擔心呢,好在朱七牛出來救場了,聞言,想都沒想就回答道:“我正在教他大學,這本書他是能背的滾瓜亂熟的。”
禮部官員‘嗯’了一聲:“頗為不易啊。”
忽然,禮部官員又問道:“小孩兒,你會背三字經嗎?”
朱七牛理所當然的點了點頭。
“好,那你解釋下人之初,性本善的意思。”
沒想到先前還侃侃而談的朱七牛,這次卻沉默了下來,皺著眉,半天沒說話。
李先生急了,小祖宗耶,現在全靠你給我撐場面了,你可別虎頭蛇尾啊。
好一會兒后,朱七牛抬起了頭,眼神有些迷茫:“回大人的話,要按照先生的說法,人之初,性本善的意思是人生下來的時候都是善良的,結合后面的性相近,習相遠,連起來就是人生下來都是善良的,但如果不好好學習,后面就有可能變壞。”
禮部官員期待的追問著:“即是如此,你為何許久沒有回答?可是對這種解釋并不滿意?”
朱七牛老實的‘嗯’了一聲:“我覺得這種說法是有點問題,可又有些不明白問題出在哪里,拿不出更好的解釋。”
“哦?你說說看。”
“打個比方說,東漢末年時,年輕的曹操也曾行刺董卓,保護天子,最終高居相位,按理說他的學識、能力都是極好的,可見他下了苦功學習,應該是個好人,可他后來挾天子以令諸侯,動輒屠城,他兒子曹丕還篡漢奪位,成了大魏皇帝,這樣看來,曹家父子又不是什么好人,那曹操到底是生來性善,還是生來性惡?他是后來學壞了,還是本來就壞?”
禮部官員平靜的點了點頭:“你的疑問很有意思,關于性本善和性本惡的爭論,千古以來也都是存在的,大家眾說紛紜。”
面上雖然平靜,內心中卻是波濤洶涌!
此子如此年幼,記憶力超群也就罷了,偏偏還敏而好學,喜歡鉆研,敢于質疑,將來必成大器!
看來太子爺說的神童必是他無疑。
不愧是太子爺啊,遠在京城,卻能發現鄉村遺珠,真是圣明燭照。
我這一趟沒有白來!
注意到學生,便難免會再注意下老師,禮部官員再次用余光看了眼被朱七牛說的目瞪口呆的李先生,心中對李先生的評價再次下了一個臺階。
若是再教他教下去,此子早晚會廢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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