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小說 > 長安有妖氣 > 第一百二十三章遺憾
  李塵在回北張鎮的路上一直在想過去。

  得知紅雪這次離去的目的,他便知道,這一去必然要梳理輪回,回想過去無數分身過往,提煉或忘卻種種。

  他其實也曾經歷了這個階段,只是他和紅雪不同,紅雪是將這一切積攢下來,數十萬年下來才明白自己需要梳理。

  他是生來無時無刻不在梳理。

  是當年在圣朝青樓,聽那一句“前路茫茫多艱險,盼君日日有進退——”

  是當初在荒野垂死的老人忽然伸手比出一道怪異的劍指,拉長了調的微弱戲腔,“并蒂三劍客,來啦!”

  是那個已經死去的書生,第一次見面時,瞇起眼睛瞧著眼前金碧輝煌的閣樓說:“在這種地方,容得下煙火氣,容得下夜夜醉酒的傷心人,唯獨藏不住干干凈凈的心意。我知道這里三兩銀錢就能度一夜春宵,兩杯烈酒就能讓一個女子虛情假意地承諾一生。我雖然不似你身邊兒那位公子那般英俊,但比其他幾位要好看得多。如果我真的愿意,帶著兩首酸詩去趟紅燈巷,那里最不濟也有三五姑娘愿意和我把酒承歡。只是,我不愿意。”

  是在鬼蜮時,被那個老頭兒欺騙,一個人的囈語,“我生來就知世故,也知道自己注定沒什么親人朋友,所以凡遇真情,都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死命地揪著,又近又遠地疏離和親近著,所以在京都,二皇子燒了烤肉鋪子,我明知道不是最好的時候,還是一定要替老板他們要個公道出來。”

  前塵往事,浮光掠影。

  一個人年輕的時候,總以為自己很特殊,只因回想往事種種,覺得受過種種苦難,又覺得看過的那些話本不過是虛構,是人類能夠想象的一切痛苦的極限,后來瞧過的人和書越來越多,才明白人活著不過是在一個框架,千種萬種,都在這個框架內,但許多苦難,卻是超脫框架之外的,人類想象的極限,并不是一個人最終所受苦難的極限。

  這也是李塵越來越少訴說自己過去苦難的原因之一:既然大家都一樣苦,你去訴說這些苦難有什么用呢?

  一個人講述自己苦難的原因,也總是幾個階層:第一個,想要告訴別人自己有多慘,以此博取同情,第二個,需要一個傾聽者,至少讓自己心里因此舒服一些,又或者,完成自己裝逼的某種心理,如:我和你們不一樣,或者,我的人生遠比你們更加厚重。

  李塵沒有穿梭虛空前往北張鎮,只因當一個人瞧著腳下和四周的一切被甩在身后,偌大天地只有自己一個人,這豈不就是最好的,最能看清楚自己的時候。

  今天他不一樣,他只是發呆,心思飄來飄去,從剛才人生厚重的顯擺,又想到人性里難免想要脫穎而出表示自己與眾不同或者比別人更高一層的心理。

  仔細回想,這似乎是人一生的課題,極少有人能夠逃脫,只是隨著地位和境界越來越高,似乎每個人能夠從中得到快感的角度不同。

  就算是那些沒什么腦子的野獸,也總免不了想在族群中成就最高地位的妄念。

  修行,修心,到了最后才知是在消除妄念。

  他的心思到這里剛剛安定,心里又不禁冒出另一個問題:可是,人的情感又是什么?

  他知道北張鎮上那幾個姑娘的無怨無悔,可他從來不曾想過自己的想法,就算偶有觸動,也都模糊不清。

  一直以來,他面對程芷安等人還算公平,但也只是公平,就好像借了朋友的錢,最后以數目計算,連本帶息地平賬。

  可是真能平賬嗎?

  直到剛才離開之前,王庭太一告訴他,“你如今就像將要成丹的藥,還差最后的藥引子。”

  李塵問他藥引子是什么,王庭太一只短暫講了一個故事。

  一個極常見的俗套故事,李塵曾經在很多話本小說里見過無數這樣的情節,因此當時聽到并沒有任何觸動,這時候只是翻來覆去地想:

  晚上酒過三巡。

  一男一女,六七個外人,男人是我,女人是她。

  一幫人推杯換盞,天上地下各踩一腳地侃大山。

  她就坐在我的旁邊兒,但是很少交流,又近又遠。

  半醉半夢的時候,只聽見她一個好友問我:你這次來這邊兒,打算待多久啊?

  我其實當時想說可以陪著她待好久,到了嘴邊兒卻說:挺久的,可能幾年?

  其實幾個月也是借著酒醉。

  因為我自己明白,哪怕我喜歡她,哪怕她在,我也只能待一年半載。

  我這種人,生下來就長了翅膀,卻沒有安穩的心。

  所以也從來不敢和別人聊太長太久的事情。

  一年半載,對我們這些人來說,豈不就是一眨眼?

  后來,那天晚上。

  在送她回去的路上,我們并肩坐在馬車上。

  她輕輕靠著我的肩膀睡著了。

  兩邊兒的景飛速又緩慢掠過去,我低頭瞧著她,那一刻忽然好安心。

  我把肩膀借給她,她卻成了我那一刻心里的支柱。

  搖搖晃晃里,我依著她的腦袋也睡著了。

  三天后。

  我們最后一次見面。

  我們坐在一條大江的岸邊兒,江面上停著許多船,船上的燈光明暗不定,身后鋪著鼎沸人聲的背景板。

  我忽然想聊點兒什么,或者至少牽她的手,卻也只是想了想。

  我不知道自己向來自詡大膽,今天為什么會這么小心。

  我離開的那一天,坐在我們當初一起坐著的馬車里,發好久的呆。

  我忽然開始問自己:遺憾是什么?

  遺憾是我甚至沒有當著她的面告訴她:

  那天我們瞧著江景,瞧著對岸,瞧著遠方的時候。我回頭看了你好幾眼。江景好美,你也好美。

  遺憾,大概是此時此刻的惘然。

  遺憾是,并肩依偎的一時歡喜,最后卻只能各有前程的山海奔赴。

  ······

  ······

  就在對這個俗套故事的琢磨里。

  李塵距離北張鎮,距離黑風山越來越近,

  就在黑風山的后山處,兩個姑娘待在一起說說笑笑,時不時瞧一眼山外的天。

  正在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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