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頭沈相宜診完了脈，朝辛大哥笑道：“恢復的不錯，只是方子要換一換了，先前的那個不適用了，你再照著往先的多練，將來能徹底恢復也未可知呢。”
“那真是太好了！只是我這……我這藥能不能用略次些的。”他嘆了嘆氣，臉上生出幾絲愧疚。
“藥的事情你不必擔心，我開了個藥館，等你好了，你就去那兒幫我看著些，銀錢和藥材我先支給你，從你往后的銀錢里扣。現在的天太冷了，屋子里該用碳的時候就用，再不用，過了年可就要開春了。”沈相宜伸手在火堆邊烤了烤，快凍僵的手這才暖和了些。
外頭辛夷洗完了衣裳，擱了盆進了屋，雙手凍得發僵，卻固執要強的忍著，硬是為進來烤火，沈相宜將她拉到身旁，給她塞了張銀票，溫聲道：“這個一定要收著，你若是覺得心里愧疚，以后賺了銀錢再還給我好了。”
辛夷望向搖頭的阿爹，抬手就收了，“恩公，等我長大了，我一定會十倍的還給你的。”
“你長大了，尋個好人家嫁了，不必操心這些，這是我要還的。”辛大哥擔心女兒有壓力。
沈相宜握著她凍得發紫的手，輕輕的搓了搓，“女孩子未必嫁人才是天下第一要緊事，若是咱們的辛夷想做旁的事，就讓她去做吧，人生苦短，怎么做都有人詬病，何不隨心所欲呢？”
很久以后的沈相宜才明白，從那時候開始，辛夷就想走她爹的路，后來辛夷一度成了炙手可熱的女將，這是脫離了前世的另一條超乎預計的人物。
“恩公說的倒也在理，如今她還小，總還有時間慢慢想。”辛大哥抬手摸了摸她的腦袋，他見沈相宜這樣疼愛他的女兒，心里不免對眼前的人愈發的恭敬。
辛夷想了一會兒，卻什么也沒說，倒是辛大哥，臉色有些復雜，“近來北境似是有了動蕩，大公子身上舊傷未愈合，只怕是要留在天都了，小公子這個人，是個不錯的，可是領軍打仗憑的也不是一時嘴快，你若是見了他，煩請叮囑幾句。”
“北境有北安王府呢，想必出不了什么事，那些個草原的韃子今年兵疲馬瘦，真要是打起來，只怕會拼命一搏，確實有些棘手。不過，有老王爺與世子在，顧照野也不會行差踏錯。他是北境的狼，總歸是要在北境呆著的，如今先去了也好，正好大公子也能在天都休養。”沈相宜也說出了心里的想法。
辛大哥聞言點了點頭，“那倒是，只是那些韃子心狠手辣，時常用些巫蠱之術，時常令邊境的將士應接不暇，他沒什么經驗，只怕到時候要吃大虧，可惜我這一身的病，否則，我定也要去北境再與那廝殺一通！”
夢回吹角連營，是每一個退下來的軍戶都感同深受的！如今可恨空有一腔熱血，他的手握不動刀，他的腿也跑不快了，辛大哥長長的嘆了嘆氣。
沈相宜見辛夷的手暖和了些，這才松了，“我記得每一個軍戶退下來都有不少的撫恤金，縱然是你們這樣未曾戰亡，身有重疾的，也是不少的，論理，不應當是這個樣子才對。”
辛大哥嘆了嘆氣，“有是有，可是遲遲未曾發下來，咱們也不好總去過問，這一晃已經兩年多了，說來慚愧，這些日子，都是靠著我這幼女一雙手漿洗賺些零散東西填肚子罷了。”
站在一旁的曹紀家心里不免震憾，看了眼辛夷那雙手，粗糙，還裂著口子，這實在不是一個十來歲稚嫩少女該有的！加上她枯瘦如柴瘦，也看著就像七八歲的一般，甚至比七八歲的還要嬌小點，再想想宮里頭金枝玉貴養著的公主貴人們，唉，世事多艱難吶。
“竟有這樣的事？我記得分明一退下來，那筆銀錢馬上就會到，這事兒兵部是議過章程的，兵部的人每年拔下來的一大筆銀子就是用在這里，如果沒有發下來，那定是有人貪污了！”沈相宜氣得渾身發抖，將士在場上拼命，如今退下來了，沒有價值了，就敢這樣搞了嗎！
原先的她在邊沙呆了十二年，只依稀里聽軍隊里的人提起過這事兒，十二年后的朝堂新帝登基，但那時候的先帝已經不擇手段削去了蕃王大量的權力，那時候的北安王府活得很艱難，朝中沆瀣一氣，新帝登基了之后沒多久，邊沙屢戰屢敗，她也死了。
“唉，這事兒也不止我一人，好些病了的軍戶退下來之后家中也沒有銀錢醫治，都已經歿了，咱們都不過是些小老百姓，又能做什么？恩公，你就別摻和進來了，這事兒背后定是有人在撐著的，你可別為了咱們惹了不該惹的人，平添了麻煩。”他說得小心翼翼的。
曹紀家聽著氣不打一處來，“別人怕，我可不怕，我姑姑可是當朝貴妃！你放心，這事兒，我回去與我父兄通通氣兒，到時候定給你個交待！”
沈相宜笑道：“是啊，這位曹公子可是十分了得的，辛大哥，你不必擔心，你就在這兒好生養著。”
辛大哥感激的望向曹紀家，“竟然不知是貴人……”
“唉，不客氣，沒什么事了吧？咱們也該回了。”曹紀家還想著能趁著正午的功夫，回去吃秦大娘子親手做的飯呢！可不能耽誤了。
“是該回去了，辛大哥，好生養著，往后自有用你的地方。放心，不是白治你。”沈相宜只是讓他心里好過些，才說了這么些話。
辛夷送了兩人出去，沈相宜回了馬車上，曹紀家坐在她身旁抹了一把臉，“我打個賭，這事兒其實怪復雜的，你去問兵部，兵部肯定會說，戶部沒有銀子拔下來，你再去問戶部，戶部又要說了，今年的稅成不夠，軍糧錢款都還壓著呢，你要銀錢沒有，你把我賣了吧。嘖，那些人，只顧自己，哪里會顧別人的死活。”
沈相宜有些意外的望向他，“這些你怎么知道？”
“我父親怎么也算是半個國舅，他怎么會不知道這些事兒，每回回來聽他和大哥在那兒叨叨叨的，我都聽得膩了，這事兒要處理起來，棘手的很，以后我要是高中了，我高低去戶部看看，有沒有他們說的那么窮！”
曹紀家搓了搓手，外頭冷得厲害，今兒夜里是宮宴，他們到時候還得一道進宮去瞧熱鬧呢。
沈相宜抬手擦了擦故意畫粗的眉，又在臉上擦擦抹抹的，連著鼻子那兒都摳下來一塊泥來，看得曹紀家是目瞪口呆，沈相宜嘆道：“事情沒到自己的身上，那些大臣是不會著急的，此事我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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